清末小说推荐(三本高评分已完结清朝历史小说推荐)
100次浏览 发布时间:2024-11-14 08:21:24第一本:《雍正古代:九子夺嫡》 作者:二月河
简介:
二月河重磅之作;被誉为“二十世纪清帝历史小说的里程碑”;权威、鲜活、启迪人智慧的历史小说。
精彩片段:
邬思道酒量很窄,与这群人又不投缘,不多时已酩酊大醉。车铭一肚皮的懊恼,还要装出笑脸奉迎这个倒霉书生,眼见他们要辞,心里巴不得,却还要假惺惺邀留。邬思道醉眼迷离地笑道:“筵无好筵。这‘祸水’可不敢吃多了,就此别过吧。”说罢,踉踉跄跄扯了戴铎下了天光湖影楼。
“静仁,”戴铎看天色时,已近申牌,一头走一头笑道:“我以为你吃了大亏,已挫磨了昔日锐气,看来竟是锋芒不老!车铭这人我也听说过,心底瓷实着呢!难道不怕他对景时整治你么?”按戴铎的意思是想引出个话头,试探他肯不肯投胤禛门下。邬思道却笑道:“亏你还是天子脚下混世面的,不晓得投鼠忌器?我虽不济了,像彭鹏、施世纶这干文友都做着官——你不知道人心,但凡做了官,利禄心只有愈来愈重的,他才不犯着和我这破罐子碰他的金饭碗呢!这个车铭其实也小有才学,只太无耻,我才教训他。为这个扬州府肥缺,他先叫夫人曹氏拜徐乾学的四姨太为母;徐坏了事,又巴结户部尚书梁清标,认了干爹才选了出来。这还是个人?好便好,不好我还有诗呢——昔日相府拜干娘,今日干爹又姓梁。赫奕门庭新户部,凄凉馆地旧中堂……”他没吟完,戴铎便截住了,笑道:“罢罢!你真醉了,我没说一句,就引出你这一车话!你如此不饶人,连我也怕了你了!”邬思道听了不言声,恍恍地望着远处,半晌才道:“……十年一梦,醒来时人去楼也空。项铃,心气再高人已凋残,我这人还有什么指望?只有心智可用,有谁能知?只有口舌之利,难道连嘴也封住?”
“你不要难过,”戴铎心下掂掇着,因未得胤禛明示,也不便做主,只道:“方才你不是说要去北京?何妨和我们四爷说一下,一同北上,到京我给你谋个馆地。”邬思道冷笑一声道:“连你也小看我!要糊口有何难哉!我学的是屠龙术、帝王道!没有英才,我才懒得教呢!”
戴铎一直把醉醺醺的邬思道送回虹桥对岸的培鑫店,又执手叮嘱了许多话才辞回桥北驿馆。一进门,便见四贝勒的贴身长随高福儿从里头出来,见戴铎便逼手站住了,笑道:“戴头儿,哪里吃酒了,没给咱们带一坛子回来?”戴铎因问:“四爷呢?”高福儿道:“今儿见了一天大人,后晌江宁布政使曹大人带了一干子道台给主子回事儿。这会子正在上头说话,大约是说调粮的事,里头还夹着说关税银两,早着呢!您先在我房里歇歇,客走了再见不迟。”戴铎只好回身进了高福儿房中,沏了酽茶,有一搭没一搭闲嗑牙儿。直到掌灯时分,方听上房一声吆喝:“端茶送客了!”接着便见两盏大灯笼从上房导引,一群官员哈腰依次辞出,戴铎这才进来。
“回来了?我正给太子爷写禀札,你连他的廷谕一齐看看,有没有疏漏的地方,回头再誊清发寄。”胤禛头也不抬,手不停书,直到写完,方吁了一口气,把信稿和一个通封书简递给戴铎,自踱着方步沉吟不语。
戴铎接过太子的廷谕和胤禛的信,只略一过目,已经明白大旨,便笑着回道:“万岁爷五十四圣寿,已经有旨四爷不必回京。半月前内廷邸报,陕西去年大旱,今春青黄不接,万岁也有旨,叫四爷一并在此征粮。太子爷想叫爷早日归京,看样子是因为筹办万岁的寿典。四爷这信写得极是,既不愿回去,差使也本来是没办完,就遥叩万岁圣诞的就好。”
“庆寿典这样的眼面差使能轮到我?怕只有八爷他们才争得到手!”胤禛冷冷道,“我不是怕出力,是怕出了力还要招忌。十三弟来信,说明年要加一个恩科,主考点的是佟国维。如今都在暗中打点。又要塞私人,又要外头堂皇,太子叫回,无非想叫我替他拢人。你想想十八个兄弟三十六只眼,都瞪得血红,这种坏了良心的事我也干不来,还要代人受过。如今这风气,我就是哪吒,能摆布得好么?”戴铎心里雪亮,这位四爷和十三爷胤祥是“太子党”的,大阿哥胤禔三阿哥胤祉不凉不热,各存体系。所谓“八爷”,却是八阿哥胤禩,与九阿哥胤禟、十阿哥胤誐、十四阿哥胤,统是一窝子势力,朝中称为“八贤王”,最是得罪不得。这干人见事就躲、见人就笼络、见利就夺,连皇太子也不敢招惹,所以想调回胤禛帮手。想想胤禛走马灯似的办苦差,为太子出死力,太子胤礽一点也不顾惜痛怜,也真叫人寒心。但“八爷党”里的十四阿哥胤现就是胤禛一母同胞,戴铎也不敢说什么。戴铎一边想,笑道:“就是四爷这话!我们奉有明旨,督修河务,办粮赈灾,这还忙不过来呢!我看这信得加上一句,明说万岁严令河工差使不办妥不得回京,四爷不敢自专。太子爷胆小,未必敢和皇上去争的。”
“很好。”胤禛笑了笑,说道,“就怕他们弄不住我,又去寻十三弟的晦气。科场的事舞弊拆烂污,十三弟脾气不好,弄出事来不得了。”十三阿哥胤祥是阿哥里头最泼辣豪爽的,因自幼失恃,受尽哥哥们的欺侮,养成野性难驯,只胤禛看不过,从小儿收到自己府中时时呵护,因此胤祥敬重这位严兄宛如慈父,从不违拗。戴铎当然知道其中原委,因安慰道:“四爷甭着急,十三爷才十七岁,万岁爷未必叫他独个儿办差,或到时候称病也罢。”胤禛叹道:“也只好走一步说一步了——那位邬先生,你们谈了没有?不知他肯不肯到我这里办事?”
“爷的意思没有明说,奴才没敢自专。”戴铎赔笑道,“这个人才具人品都极出色,可惜是个残疾。奴才晓得爷用人的规矩,不是落难的从不收用。所以奴才没敢提起。”胤禛不以为然地哂道:“他还不算落难?朝廷缉拿了十年的钦犯,落魄江湖怀才不用!这样人物岂可失之交臂?你们这些人虽有忠心,只能安慰我,不能为我出谋分忧。又不是叫他跑马拉弓放鹰捉虎,计较人家两条腿做什么?——他住哪里?我现在就亲自去请!”说罢便往外走,戴铎只好跟着,吆喝小厮们:“给四爷备马,把斗篷带上,防着晚间风凉!”
不料刚至二门,高福儿迎进来禀道:“四爷,海关道陈天顺求见。说是奉四爷宪谕,回说买粮用钱的事。”胤禛有些为难地看了看戴铎。戴铎忙道:“邬思道吃醉了酒,就是这会子去,也不得好好说话。不如明儿我陪主子去,消消停停就把事情办了。”胤禛皱着眉怔了半日,也只好罢了。
胤禛一晚上没好睡,邬思道沉敏机辩、才智犀利的影子一直在心里晃漾。他虽没有和戴铎多谈,但酒楼一会,已下定决心,非把这个邬思道笼在自己袖中不可——皇阿哥之间权势倾轧,机械万端,他太需要一个这样的策士智囊随身谋划了。矇眬到鸡叫才睡去,醒来时已日上三竿。胤禛一骨碌翻身起来,赶忙洗漱了,略用了点点心,便叫上戴铎高福儿,换了便衣迤逦奔虹桥南的培鑫客栈。店主听说是找邬思道,拍手笑道:“爷们来的太不凑巧!邬爷今早天不明就算了房钱,叫小的觅船,说要去瓜洲渡游玩几日,再到北京看个亲戚……”几句话打发得他们主仆三人都愣了。高福儿见胤禛阴沉了脸,笑着道:“爷也是的,我还当是个什么人物儿,姓邬的不过是个孝廉,这样儿的篾片相公要一把有五个,要两把——”他话没说完,胤禛盯了他一眼,下头的话竟生生憋了回去。戴铎忙道:“四爷,您别生气。这事怨奴才不会办事。禀爷一句话,跑了和尚跑不了庙,包在我身上,到北京我把他请到爷府里!”
“怎么见得?”
“说来话长了。反正这会子没事,我们陪四爷人市上看看,我给你说说静仁先生的故事儿。”说着三人慢步向西走着,戴铎叹道:“您看邬思道待人冷冷的,其实也是个痴!他有个姑父叫金玉泽,当年纳捐在南京虎踞关,补了个千总的缺。邬思道中秀才,邬老爷子寻思,乡试反正要去南京,就写了封信给金玉泽,叫邬思道去姑父家读书,就近儿应试。
“邬思道在燕子矶下船。他头一回进南京六朝金粉之地,呆头呆脑地,就急着先游了莫愁湖,又逛了夫子庙。那日四月初八,佛诞日。夫子庙人山人海,烧香的许愿的善男信女挨挨压压挤得满街都是。邬思道顺着秦淮河,一手擎着一包炸蚕豆,一头走一头吃着观景致。因不知哪个糊涂老爷在桃叶渡上竟架了座桥,邬思道见了笑得前仰后合。刚说了句:‘这个蛇足添得有味儿!’不防一头和一个人撞个满怀。抬头一看,竟是个十六七岁的年轻闺女!”
胤禛想着当时情景,不禁抿嘴儿一笑。
“那女的是进香才回来,一门心思的虔敬我佛。当着众人和个年轻男子撞得这么结实,顿时羞得脸红到耳根上。”戴铎笑道,“当时引得周围闲人哈哈大笑。这个说是‘蓝桥会’,那个说是‘撞天婚’,‘欢喜菩萨’,‘风流道场’……插科打诨一片声胡嘈。那女孩子羞急了,一巴掌打了邬思道个满天花,挤开人缝儿一溜烟走了,炸蚕豆撒得满地都是。
“邬思道只好自认晦气。捂着打得发烧的脸往虎踞关,寻了半日才找到金玉泽下处。叩着铺首环敲了半天,那门‘吱’地开了半边。邬思道一看,开门的正是方才掴了自己一掌的那位!顿时两个人都傻了……”
胤禛听得哈哈大笑,说道:“敢情是他表妹?”
“是表姐。”戴铎忍笑接着说道,“邬思道愣了半晌,刚说了句‘这是金玉泽家么?他是我姑父……’那姑娘双手一捂脸,说了句‘皇天菩萨’跑了。
第二本:《大医·破晓篇》 作者:马伯庸
简介:
《大医·破晓篇》是马伯庸2022年全新长篇历史小说。
挽亡图存、强国保种,这是医者在清末变局中的一声呐喊。
大医若史,以济世之仁心,见证大时代的百年波澜。
一个在日俄战争中死里逃生的东北少年、一个在伦敦公使馆里跑腿的广东少年、一个不肯安享富贵的上海少女——这三个出身、性格、际遇各不相同的年轻人,在一九一0年这一个关键节点,同时踏入了中国红十字会总医院,开始了他们纠葛一生的医海生涯。
作为中国第一代公共慈善医生,三个人身上肩负的责任比普通医生更加沉重。哪里有疫情,就要去哪里治疫;哪里有灾害,就要去哪里救灾;哪里爆发战争,就要去哪里冒着枪林弹雨,救死扶伤。上海鼠疫、皖北水灾、武昌起义.··…晚清时局的跌宕起伏,无时无刻不牵扯着三人的命运。他们相互扶持,从三个蒙昧天真的少年,逐渐成长为三名出色的医生,在一次次救援中感悟到,何为真正的“大医”。
精彩片段:
一九〇四年七月
一九〇四年七月三日,关东。
一只乌拉草鞋重重地踏入泥泞。
“噗叽”一声,一股浊黄浆子从脚指头缝涌上来,小腿一个踉跄,拖着整个身子摔在地上。
这是一个十几岁的半大孩子,一张方脸黑得像是铁锅底。他在泥浆中挣扎着起身,身上的深蓝色军装瞬间变成了土黄色。他爹在旁边赶紧伸出一只粗壮的胳膊,将他从泥里捞出来,又在他后脑勺重重地拍了一巴掌。
“好好看道儿!别糟践衣服!”男孩爹喝骂道。男孩两片厚厚的嘴唇紧抿着,不吭声,满眼不服。
若是鸭绿江上的渔民看到他们俩的穿着,肯定会大吃一惊。他们两个人穿的是深蓝色军装,前襟有一排五枚铜纽扣,外号唤作“倭皮子”。正式一点的叫法,是日本陆军的明治十九年式军装。
一对留着辫子的关东父子,居然会穿起日本兵的衣服,这委实古怪。更古怪的是,在这对父子身后,还跟着足足两百号人,俱是一样的装扮,长长的队伍好似一条深蓝色的长虫在山林里钻行。
在这支诡异的队伍最前头,是一个和尚。他听到巴掌声,回头笑道:“方村长,别为难孩子啦,专心赶路。”
方村长悻悻地推了儿子一把,对和尚道:“觉然师父,咱们到底要去哪里?”
“莫急,莫急,再走一段就到地方了。”
这和尚露出微笑。他生得慈眉善目,唯独左边嘴角有两颗黑痣,一个大如铜圆,一个小如米粒,看上去有一种奇妙的失衡感。
这些村民来自关东盖平县的沟窝村。这是个不起眼的小山村,距离牛庄和营口港不远,主要产物是野蚕与山货。前两天,一个叫觉然的游方和尚来到村里,向村长方大成提出个古怪要求:
他想请村里出两百号人,去附近的老青山转一圈。什么都不用干,转一圈就行,但去的人都得换上日本军装——这个他负责提供。事成之后,衣服归村里作为酬劳。
觉然解释说,有一位日本商人想给甲午战争时战死于此地的日本兵做场法事。村长方大成对日本人的法事规矩不知道,可心里禁不住犯嘀咕。
今年不比往常。老毛子和小鬼子在关东打得不可开交,从鸭绿江到金州,枪炮声一天都没消停过。这个当口,觉然和尚的这个委托,恐怕不是做法事那么简单。
可沟窝村实在太穷了,这两百套衣服是一大笔横财。方大成思前想后,决定冒冒险。遇到危险,大不了往山里头一钻,多少回兵灾不都这么躲过去了吗?
于是他把沟窝村里的大部分村民带了出来。方大成老婆死得早,只留下个十三岁的儿子叫方三响,这次也跟着父亲出来了,多一个人就多赚一身衣服。
方三响这名字有点怪。他出生的时候,外头炸了三趟响雷,方大成懒得琢磨,干脆给儿子起名“三响”。这孩子从小没了娘,拖着鼻涕跟着爹进山,打熬出一身好筋骨。方大成暗自寻思,这趟跑完赚够了钱,是不是该送儿子去镇上读个书啥的。
此时已近午时,不知不觉,这支古怪的队伍钻出了老青山,爬上山麓旁的一片浅绿色丘陵。
这片丘陵的形状像个摊坏了的圆炊饼,一角长长拖出,与大山恰好构成一条曲折的夹沟。郁郁葱葱的白杨、樟子松和蒙古栎盖满了坡面阳面,透绿色的茂密树冠遮住了地势起伏。
带路的觉然和尚突然慢了下来,一步三看,似乎在提防着什么。方大成见他形迹古怪,不由得多留了点心。他突然注意到丘陵上方有一群灰大眼在盘旋,久久不肯落下。
灰大眼在飞鸟里最是顾家,它们不肯飞远,说明这片林子里有巢;它们又不敢落下,说明……林子里有人,而且人数不少!
方大成一惊,忙要开口提醒觉然。可他话还没出口,就听见坡顶响起一片炒豆般的枪声。一瞬间,方大成瞳孔猛缩,一股不祥的预感袭上心头。
这是毛子的莫辛-纳甘步枪!这枪因为连射清脆,如水珠落地,关东人都叫它“水连珠”。哪个山头的胡子若有那么几杆,足可以称霸一方。可眼下的枪响太密集了,起码有上百支,只能是毛子的正规军。
眼下俄国和日本正在干仗,这么多毛子兵在坡顶居高临下埋伏着,他们隔着几百米,会在山坡上瞅见什么?
不是两百个穿着倭皮子、扛着烧火棍的老百姓,而是两百个全副武装的日本兵!
反应过来的方大成猛然转身,伸出手臂挡住儿子,声嘶力竭地大吼:“快跑!”他话音未落,头顶无数子弹化为连绵水珠,暴雨般倾泻在沟窝村村民的头顶……
在方大成喊出“快跑”的同一瞬间,方三响眼中的世界发生了剧变。
首先是方大成的肩部、腹部与腿部先后绽放出四五朵血花。其中一朵血花的花蕊里钻出一枚弹头,继续向前飞行,一口叮住了方三响的小腿。接下来,正朝坡顶爬的村民们,突然僵直了身子,血花在深蓝色军服上一片片地盛开。他们一排排地朝沟底滚落,如同被一阵烈风掠过的芦苇荡。
呼喊声、哭号声、惨叫声,还有刺鼻的硝烟和血腥味,霎时一齐涌入感官。直到这时,方三响才发觉右侧小腿传来一阵蛇噬般的剧痛。他还没顾上做出反应,方大成的身躯已重重倒了下来,把他压在身下。
“啊……”方三响发出一声惨叫。可山沟里早已哭声震天,他的声音连自己都听不见。
所幸密集射击只持续了大约一分钟,否则沟窝村的村民一个都幸存不了。待枪声稍稍平息之后,有几个胆大的村民仗着腿脚灵便,掉头就朝山里跑。可他们只要一离开山沟范围,立刻又有几声枪响传来,子弹准确地命中他们的后心。
“儿啊!”一位母亲发出凄厉的号叫,挣扎着要去救自己孩子。可“啪”的又是一声枪响,她一头栽倒,保持着胳膊前伸的姿势,再无声息。
方三响常年跟父亲出去打猎,对弹道不算陌生。此时他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声嘶力竭地大吼了一声:“不要跑!都趴在沟里头,快!”
这一嗓子,让幸存者们都明白了,你从这边上,要挨枪子,从那边逃,也要挨枪子,只有老老实实趴在沟底,才能避开射界。村民们齐刷刷地匍匐在地上,瑟瑟发抖。
沟底恢复了平静,更准确地说,是变成一片因极度恐惧而冻结的死寂。
不过那一声吼,倒让方三响自己从惊慌中恢复。他试图从父亲身下钻出来。可方大成实在太重了,少年枯瘦的身子根本挣不动。最后还是附近两个村民爬过来,勉强把村长搀起身来,背靠土坡摆好。
方大成神志还算清醒,但身上的伤口不断有血涌出来,十分吓人。方三响颤抖着手,去捂父亲的伤口,却怎么也捂不住,一会儿工夫,十指便满是鲜血。方三响嘴唇剧烈地哆嗦起来,直到这时他才意识到,那个一直如大山般庇护自己的父亲,并不总是那么强壮。
“觉然呢?”方大成虚弱地挤出一句话。
方三响扫视一圈,放眼望去全是深蓝色军服,没有灰僧袍。那和尚似乎趁着混乱逃走了。
方大成见儿子摇摇头,露出一丝苦笑:“都怪我……一时贪心,这次算是着了道儿了……”他忽然发现儿子右腿也中了枪,心疼地身子一动,连连咳嗽,嘴角溢出血,恐怕某一枪伤到了肺。
方三响知道首先要止血才行。他从父亲怀里掏出一盒洋火和烟斗,把干烟叶烧成灰抖落到伤口上,又在附近薅了几把刺儿菜和耧斗菜,拿嘴嚼碎了敷上。这都是老猎人止血的法子,方三响常年跟父亲出门打猎,手法熟练得很。
“三响,三响,别瞎忙活了!”方大成道,“先瞅瞅你自己的腿,别落下残废。你得想办法回去!”
“要走一起走!”方三响说完抿着嘴。方大成急道:“你得把还活着的乡亲们都带回去,他们都是被我带来的,不能全死在这里!这是咱们方家的本分!”
方三响抬起眼来,环顾四周,只见沟底密密麻麻躺倒了一大片,蓝的军服,黄的泥浆,红的鲜血,混杂成一片刺目的色彩组合。比死人更可怖的,是那些重伤的人,他们横七竖八地靠在沟底,捂着伤口,鲜血肆流,却只能大声地呻吟、哭喊。
少年被这画面冲击得脑中一片空白,呆呆的,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三响!”方大成竭尽全力喝道。
方三响只好从父亲身旁跑开,招呼还活着的村民在沟底拔草烧灰,好歹先给伤员止血。
这可是一件极危险的差事。沟底的花草不多,只有坡顶向阳面的植被比较丰富,可谁一过去,肯定挨枪子。有几个村民想说咱们干脆投降吧,高举着双手出去,结果还没等露头就被一阵排枪打回来了。
好在对面放枪的人一直没过来,他们似乎只打算把整条山沟封锁住就够了。
第三本:《乾隆皇帝》 作者:二月河
简介:
《乾隆皇帝》(全六册),乾隆皇帝继位后立志要开创清朝的极盛之世,以宽为政,微服私访,踌躇满志,锐意进取。他整顿吏治、整饬军队,平定叛乱,七下江南,至他晚年朝庭风起云涌,边境危机四伏,皇子勾心斗角,一个极盛的王朝日显衰疲。从此书可见乾隆为上驶下,分权制衡的为政法则。
精彩片段:
申老板两腿一软一屁股墩坐在炕沿上。郝二扭着身子定在当地,半晌才回过神来,翕动着嘴唇轻声问道:“你今夜是怎的了?你要吓死我们么?”小路子苦笑了一下,端起一杯凉茶咕咚咕咚喝了,长长透了一口气,把刚才在东院看到刘康勾结曹瑞谋杀贺露滢的情形告诉了申老板和郝二:“你们不是见贺道台送刘府台了么?那根本不是什么‘贺道台’,是他娘的曹瑞装扮的!那会子贺爷已经吊在房梁上了!”
申老板和郝二都惊呆了,拧歪了的脸上满是恐怖的神气,眼睛直直地一眨不眨,活似两个冻硬的僵尸,一动不动看着小路子。此时已是子时三刻,院中老树如鬼似魅般摆动着,显得诡异阴森……
“皇天菩萨!”一阵风吹来,裹着湿漉漉的雨雾斜袭进来,申老板浑身一颤,仿佛不胜其寒地哆嗦着,颤声说道,“这是真的?别是你做梦吧!”
“信不信由你。”小路子看了一眼郝二,说道,“但愿我在做梦。二哥,我看你还撑得住,你往东院北屋后窗根去看看……我是一辈子也不敢再到那块地去了……”
郝二看了看外边漆黑的天空,不言声地挽起裤脚、披了蓑衣,因见西耳房伙计的住屋还亮着灯,大声道:“午炮都响过了,还不挺尸么?”那屋里灯火随声灭了。申老板肥胖的脸上满是愁容,手抚着脑后稀疏的发辫叹道:“这下子完了。这店传到我手里已五代了,这下要败在我手里了!这……这是怎么说?天理良心,我是没使过一个黑心钱啊!有的客死到店里,银子都原封还了人家主家——怎么会遭这报应?”说着声音已变了调,扯起衣襟拭泪。又道:“你该当时就嚷出来,这屋里十几号人拥进去,当场将人犯拿了,能省多少事!”
“我当时都吓木了。”小路子道,“后来想,幸亏我当时没嚷。这屋里的人都是刘府台带来的,没准会连我们爷们一锅烩进去灭口。这会子想起还后怕呢!”正说着,郝二浑身水淋淋,颜色不是颜色地走进来。见申老板盯着自己直发愣,郝二僵硬地点点头,咬牙切齿说道:“这两个贼男女真胆大包天,这会子还在那屋里烧纸,收拾贺大人的行李呢!”
申老板绝望地呻吟一声,往回一坐,又似弹簧般跳起来:“咱们五六个人冲进去,当场拿住他们,到衙门击鼓报案,怕他飞了不成?”小路子素来精干伶俐,此时已完全恢复神智,见郝二也跃跃欲试,忙道:“千万不能!他们是一窝子,公堂上若反攀我们,说是黑店,杀官害命栽赃诬陷,顿时就要送了咱们的命!”一句话说得郝二、申老板都瞪了眼。正没做奈何处,外面廊下一阵脚步声,似乎有人趿着鞋沿廊过来。三个人顿时警觉地竖起耳朵屏息静听。只听那人在门面外间方桌上倒了一杯茶,咕咕喝了,却不离去,径自推开西耳房门进来,问道:“申老板,谁是账房上的?”申老板怔怔地抬头看时,是正房西厢住的客人,只知道他叫钱度,要往济南去,路过德州。钱度穿着灰府绸夹纱开气袍子,外头套了一件黑考绸马褂,扣子扣得齐齐整整,申老板诧异地问道:“钱爷这会子有什么事,为何半夜三更地忽拉巴儿要结账?”
“是。要结账。”钱度五短身材,黑红的国字脸上嵌着一对椒豆般又黑又亮的小眼睛,显得分外精明。他一撩袍角翘足坐在申老板对面的条凳上,端茶喝了一口,微笑道:“店里的事我都知道了,我有急事去济南,不能在这吃官司。”说着用手指指头顶上的天棚。三个人吓了一跳,看看天棚,才知道这耳房和西厢房上边是相通的,说话声极易传过去。申老板想想,没来由牵连客人,遂叹道:“由你吧,只是这大风雨,你可怎样走路?”钱度一哂,说道:“就是下刀子这会子也得走。我也不瞒你们,我是个刑名师爷出身,在河南田制台府里就了几年馆,这种官司没有两三年下不来,我孤身客居这里不比你们,不死也得脱层皮。三十六计走为上,所以咱们结账两清。我带着现任河南孙抚院的荐书,在济南要站得住脚,说不定还能帮你们渡过难关。”
小路子眼睛一亮,说道:“一看就知道您是读过大书的,说得真好!三十六计走为上,既如此,我们也逃他娘的!”“你说得何其容易!”钱度扑哧一笑,“这案子本来不是你们做的,顶多不过是个‘人证’,证实了贺某人是‘自杀’也就结案了。你们一逃,便落了个‘畏罪’的名。姓刘的就是因为寻不到替死鬼才苦心这般设计。你们若逃走,他岂不正好顺水推舟把杀人的罪名推给你们?”他简单的几句话便剖析了其中的要害,一听便知确是熟牍老吏,几个人哪里肯放他就走?只是哀恳他帮着拿主意。钱度嘬着嘴唇只是沉吟,说道:“我得赶紧走路,实在顾不上,你们看看外头这风这雨这夜……”
“郝二,你去捆扎钱爷的行李,账不用结了。”申老板见钱度拿腔调,忙央求道,“好歹替小人们出出主意——店里还有一头大走骡,我送钱爷当脚力,算小的们一点孝敬……”
“嗯……”钱度转着眼珠子,手托下巴站起身来,思索片刻说道:“想一点也不连累你们,这是做不到的。有两层意思你们要牢记——”他摇着步子慢吞吞说道:“一、刘康并不想把你们直接扯进案里,他只想叫你们作证,他离店时贺道台还‘活着’。这一条你们不等用刑就予以证实。但是你们又要说明白贺道台这人平素见人话不多,总是深居简出,你们不晓得他的根底。二、贺道台‘自尽’你们不敢信也不敢不信,拼着吃几板子也要这么说——要知道这么大的案子肯定要惊动朝廷,将来总有掩不住的时候。如果打得受不住,你们就随他说,‘自尽兴许是真的’。大不了将来东窗事发,落个‘屈打成招’。”他笑了笑,“有这两条就保住了根本,再塞点钱给衙门里上下打点,取保候审,把店里浮财转移了,也犯不着人人都在这里受苦。有申老板顶着,等结案了赶紧卖房子,一走了之,免得将来翻案时候再受牵累。”一转脸郝二已经进来,便问,“我的行李呢?”
郝二忙道:“都给爷准备好了,在西侧院后角门洞里,我怕惊动东边……”“好,我这就走了。”钱度沉着地说道,“就照我说的,这样你们吃亏最小。不要怕,要知道他们更怕你们呢——咱们后会有期!”说着系好鞋带径自消失在门外黑夜雨声之中。
三个人像童生听老师讲书般听完钱度的话,急急商议,决定由郝二、小路子带上店里所有钱财连夜潜回苏禄陵乡下看风势,申老板和几个小伙计留下顶案子,里外使劲共度劫难,待到一切停当,已是鸡叫二遍了。
德州府离济南只有三百多里地,钱度单身一人,行装简单,也亏了申家老店那匹大骡子,真的能走能熬,疾走十二个时辰,连打尖用饭,第二日凌晨便到了济南。钱度心里自有主意:自己是个刑名师爷,这会子忙着到制台衙门投奔李卫总督,就算收留了自己,眼见德州这么大的人命官司,审这官司,省里必定要派员前往。新来乍到的人难免要拿来“试用”,岂不是将一盆子热炭往自己怀里倒?天一放明,钱度便在总督衙门对门一家大客栈住了下来。
在济南住了三天,钱度饱览青山秀水林泉寺观,什么千佛山大明湖游了个遍,还去趵突泉品了两次茶,德州府的案子已轰动了济南。人们说什么的都有,有的说贺观察有“疯迷症”,犯了病,自己想不开上了吊绳;有的说是撞了邪祟,吊死鬼寻替身寻到了他;有的说是前世造孽今生还报,被冤魂索了命去的。自然,也有的说贺露滢的死因不明,另有原委的。茶楼酒肆一时间众说纷纭,钱度都不大理会,只听说总督李卫和巡抚岳浚已经合折上奏,按察使衙门已停止审理别的案子。臬台喀尔良亲赴德州,会同德州府谳理,待官府那边铺摆停当,钱度才带了河南巡抚的荐书径往制台衙门投刺谒见李卫。约莫一刻时辰,才听里头传出话来:“请钱先生签押房外候见。”钱度只好跟着戈什哈沿着甬道、回廊走了好一阵才来到衙西花园月洞门口。听到签押房时断时续的谈话声和咳嗽声,便知李卫正在会客,于是侧身站在花厅门口静候。那戈什哈轻手轻脚进去不知说了句什么,出来告诉钱度:“大人请先生花厅里吃茶,岳巡抚和汤藩台正在里头议事呢!”
“您请自便。”钱度顺手将一个小红包递给戈什哈,笑道:“我就在外头恭候,不劳费心。”不料那戈什哈不言声把红包又塞了回来,小声说道:“在李制台底下做事,不敢犯规矩。”一笑而去。钱度心中不禁一动:久闻李卫苞苴不受、清廉刚直,果真名下无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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